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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腳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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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了是上房,客棧內的環境尚好。

房內一應物品齊全,一展屏風相隔,細看屏風裏側竟放著一方半人高的澡桶。

圓頂紅漆木床置放在靠墻裏側,長長的紗帳垂下,被褥疊的方方正正。

屋內正中,擺放一張八仙桌,桌上青瓷茶具,妥帖的放置其上。

一陣風從敞開的窗柩處吹來,柳長寧隆起的細眉松開,身體感到一絲涼意,好受了不少。

她撩開額前汗濕的發絲,攙扶著身邊之人,緩步走至床邊。

原本打算好人做到底,將他安置於床側。

卻沒想到一直一言未發的人,突然動了,一巴掌拍開她下移的手。

柳長寧一臉懵逼,擡眸看來。

便見他低頭,黑眸覆雜的盯著身前的木床,兩片棱唇抿成一條直線,見她直視,惱羞成怒道:“登徒女,原以為你心善待我……沒想到你將我帶至此處……孤女寡男,乘虛而入。”

柳長寧方才松下的眉目覆又隆了起來,她煩躁的瞇起了眼。

本打算日行一善,卻低估了行善對象,難搞的程度。

她覷了眼他腹部的傷口,眸色漸深。

一個喜好攀附權貴的普通綠茶哥兒,竟然當街身受劍傷。

傷口鮮血不止,以他往日表現出來的輕佻,身受重傷之時,遇見劉旺財那等色女,最應該的表現是使勁渾身解數,誘得那胖女扶他去醫治。

事實是,巷口之內,他眼中除了冰冷,全是厭惡。

便宜夫郎嫌貧愛富,瞧不上原主尚且還能理解,可為何會厭惡穿金戴銀,一眼看來便是地主家小姐的劉旺財?

只有一種解釋:他在裝。之前表現的浪,蕩或許全是偽裝。

活了三世,倘若方才巷子內便宜夫郎的表現,結合這幾日與他相處的細節,還沒有發現端倪的話,柳長寧也便白活了這些年。

她五指並攏,十指勾纏著小指指尖,摩挲了會兒。

當初魏三拿來的那本女尊小說,她只粗略翻看了前三分之一。如今看來,小說的劇情,包括原主的記憶不能全信。便宜夫郎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,倘若他只是一位普通的潘金蓮式男子,休離便是。一開始她便是如此打算,哪裏知道休不掉,反而似乎還將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。

想及此,柳長寧緊皺的眉頭恨不能夾死蒼蠅。

姑且不提此人謎一樣的行蹤,單憑此時這人陰晴不定,捉摸不透的脾氣,也夠她吃上一壺。

方才她是傻了才上前,要把這日行一善的計劃用在他身上。

柳長寧是個活了三世的老怪物,第一世,被雷劫劈碎那日,渡劫問心之時,天道問她:“何為道。”

她答:“無情便是道。”

而後招來三九玄雷,劈成黑灰。

為了抵擋雷劫,她壓制修為花了五百年時間準備,原以為那次會萬無一失,卻在問心之時,招來渡劫期老祖最懼怕的三九玄雷。

任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,自己因何會失敗,因了一句“無情便是道”,生生招來天譴。

可笑她原本就修習的無情道,又有何錯?

後來經歷第二世,在現代凡人界,經歷了人情冷暖世事休。凡間七情六欲,人心七竅,皆一一目睹,她便也恍然明白,自己當初飛灰湮滅的原因。大道三千,無情亦有情,殺人越貨、冷血無情、草菅人命之人,如何能得道飛升?

人這輩子,嫉惡如仇並不是大惡,心存一絲善意,才能真善。

因了那日靈魂被劈,鉆心蝕骨的疼痛,她在第二世醒悟過來後,給自己設定了兩分做人的底線。

是以方才巷口之時,原本能甩袖離開,她依舊站了出來,不為旁的原因,只為無愧於心。

只可惜便宜夫郎,不領情也就罷,時刻將她納入思想齷齪之輩。別說她對男子沒有絲毫興趣,即使有興趣,也斷不可能是他。

前幾日他刻意引誘嬌嬌滴滴的聲音,矯揉造作的模樣,令人惡寒。

想及那日場景,柳長寧抖了抖身上突然冒出的雞皮疙瘩。

再擡頭時,臉上不耐之色盡顯,她嗤笑道:“嗯?你這種配不上我。”

“你!!!”裴元紹五指微微蜷曲,手心的汗水濕熱又黏膩。

他以為她將他帶至此地,想要趁機意圖不軌,哪裏知道眼前之人不為所動,嘲諷的話尤為難聽。眼中輕蔑真情流露,不似絲毫作假。

他原應是要謝天謝地,她對他沒了那等子汙穢的思想。

可是此刻心中的怒火洶湧而至,胸腔溢滿說不清的苦澀。

她憑什麽看不上他?

金鳳朝長帝卿裴元紹,當年鮮衣怒馬,素手撐下一整個朝堂。金陵城游街,但凡長帝卿的馬車經過,街道上泰半的女子,俱是伸長脖子,只為看上他一眼。

即使後來他名聲盡毀,女人在他面前也合不攏腿。

只有她!

那雙茶色的眸子內,所有的神色淡而冷漠。

他此刻能從那雙不含絲毫雜質的瞳孔中,看見自己盛怒的模樣。

裴元紹上前兩步,伸手提起她的領子,他薄唇微張,厲眸掃來,恨道:“就憑你也敢瞧不起我?”

他胸口一起一伏,許是動作過大,牽扯住傷口,沒了手掌壓制的傷口處,汩汩鮮血,很快匯聚在腳下,一灘血水觸目驚心。

柳長寧:……

她皺著眉,一言難盡,身前的男子未免太難搞,對他和顏悅色,罵她另有所圖。冷漠嘲諷相待,又開始逼問,為什麽瞧不起他。

我擦……就這種性格的男子,也不知憑何來的迷之自信,優越感不是一般的強。

柳長寧撇了撇嘴,低頭便看見地上一灘新鮮的血液,

她眸光微閃,猶豫了一瞬,將他扣在自己領口的手掰開,側頭茶色的水眸定定的迎向他的視線。

脆聲道:“不想讓我瞧不上你,你得有令我覺得好的優點兒。而現在的你……在我眼裏一無是處。”

她反手將他的手扣住,略使巧勁兒將他按坐在木床邊。

眼珠一動,語氣稍稍和緩,解釋了一句:“客棧本就只剩一間上房,方才小二姐已說過原因。與你同住,並不是我本意。倘若你覺得受到了折辱,大可自行離開,我絕不會阻攔。”

裴元紹忽覺心頭有些酸,耳邊是此女又一次無情的驅趕。

他呆楞的捂住酸酸澀澀的胸口,抿唇甩掉心頭的紊亂的心緒,掙紮著便要起身離開。

她說的不錯,他得有令人喜歡的優點。如今的他,身負家國天下,機關算盡,殺伐果決,手染鮮血,有什麽東西值得人喜歡。

正經的哥兒,相妻教女,賢良淑德。

即使有那等強勢的男子,能令自家妻主甘願一生一世一雙人,那也定是才德兼備,名聲清白。

而他憑了這副容貌,籌謀了所有。

可卻是臭名昭著,聲名盡毀。

倘若他說他至今未曾被女子碰過一片衣角,這世上恐無一人相信。

他臟了。

裴元紹自嘲的笑笑,待回過神兒時,將面上徒然而生的悲秋傷月收斂的一幹二凈。

神色一震,菱唇微勾,便又是那妖而不魅,清高驕矜的長帝卿。

用力掙脫被壓制的手臂,卻反而被她反手牢牢的抵在床角。

頭頂傳來她的脆音,雖依舊平鋪直敘,聲線卻大抵軟了幾分:“行了,算我認輸。你素來聰明,既不願去醫館,便乖乖呆著,否則傷口越裂越大,吃虧的可還是你自己。”

裴元紹瞇著眼,受不了她的憐憫,別扭的別開頭,冷聲道:“你威脅我?”

柳長寧這下倒是不再搭理他,一把將他按倒在床上,擡起他筆直的雙腿,快速的將他的緞鞋脫了下來。

待做完此事兒,回頭便是他幾乎瞪出來的眼珠,那模樣活像她侵,犯了他一般。

至於嗎?不就脫個鞋?

柳長寧撇嘴,剛準備說話,那人一掌便劈上前來。

她覷了眼他的傷口,暗罵一句好女不跟男鬥。腳底抹油,飛快的沖出門。

她半截身子踏出門外,似乎又想到什麽,頓下步子,沖著他囑咐道:“我去醫館替你拿藥,好生待著。”

裴元紹眼睛躥著怒火,只可惜木門緊閉。

他慢半拍的盯著自己白皙如玉、圓潤的腳趾。

耳垂的緋色掩藏於黑色的發絲間,心口撲通聲如鼓點一般惹人煩躁。

眼底除了震怒,還藏著抹幾不可查的窘態。

他還記得七歲那年,腳踝扭傷,夫後親自為他擦拭禦藥。

永寧宮中

父後慈愛的哄道:“紹兒疼不疼?”

七歲小兒搖頭,一臉嚴肅道:“不疼。母皇說了,兒臣生而為長,要堅強、隱忍,方能對得起皇家長帝卿的身份。”

父後後拿絲帕擦幹了眼角的淚,別開視線,盯著他裸露在外的腳趾,半晌方道:“邵兒長大了,腳趾可不能隨意讓女子見了去。倘若有中意的女子,看了我邵兒的腳趾,便定要將她招來當妻主才是。”

七歲的小兒抿唇:“妻主?我才不要妻主,夫後放心,兒臣往後定不在任何女子身前露出腳趾。”

寢殿內傳來父後陣陣笑聲:“你啊,還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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